袁卫星（把作业和考试变了样）

落实“双减”，我把作业和考试变了样

深圳教育：“双减”之下，如何回归教育本质，发展学生素养？这是很多教育工作者在思考的问题。

近日，深圳市新安中学（集团）副校长，高中部党委书记、校长，新教育、新生命研究所执行所长、原集团第一实验学校校长袁卫星在一场主题演讲中提到——“双减”要解决的是教育的生态问题，要完成的是“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他认为，“双减”就是让教育回归学校的主场，让学生回到舞台的中央。而且这个舞台，不是单纯的考场，而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一个舞台。

1、作业管理

“双减”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有人说是学生作业负担太重，有人说是年轻人不想生孩子，有人说是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而是“现象”，是和理想状态有着差距的现有状态。我们不能把“现象”当“问题”。“问题”是什么？“问题”是造成应有状态与现有状态之间差距的各种影响因素。这个背后的因素才是症结的所在，才是“问题”。我们要改变这些因素，才能解决问题，扭转现状。

造成学生作业负担太重、校外培训负担的因素什么？我认为是评价问题。如果我们用试卷上的分数单一评价学生，用学生的分数单一评价老师，用中高考成绩单一评价学校，这个因素不改变，课业负担就没办法降下来。因此，党中央、国务院打出了一套组合拳，除了“双减”，《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等一系列政策文件的出台就是从国家层面作出因素改变。

作为校长，一名基层教育工作者，我觉得我们一要和党中央方向保持一致，二要回归教育本质、遵循教育规律，做一些该做，并且能做的事情，思考有哪些因素是我们能改变的。

比如作业管理。作业太多了，为什么太多了？因为各科都布置多了。为什么各科布置太多？因为学科老师都怕课余时间学生不学习自己的学科。为什么有这个担心？因为有些老师拿作业争时间。为什么要争时间？因为他们只关心本学科的成绩。为什么只关心本学科？因为学校评价老师以本学科成绩为唯一依据。

追根溯源，你就会找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单一评价老师、单科评价老师。因此，我们学校把对老师的单一评价改为综合评价，把对老师的单科评价改为捆绑评价，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作业布置太多的问题。

在作业管理方面，我们形成了一些机制。比如，建立和健全学校作业管理的常规机制，包括年级和班级的统筹、教师试做和讲解、学生反馈和评估等方面机制。比如，加强日常监督机制，对于违反有关规定，特别是布置惩罚性作业、要求家长完成或批改作业等明令禁止的行为，及时纠偏，及时处理。同时也建立了学校作业管理的创新机制。

我很早就推出了由我签发的“免作业券”。有当天作业全免的，有当天部分作业免除的，有单科作业免除的，等等。只要孩子写明申请理由，比如身体原因，其他原因，或者提供自主学习计划、安排自主学习就可以使用。这一方面是为了鼓励孩子们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课堂上把该掌握的知识都尽量掌握，达到了学习的目的，减少了作业的负担。另一方面，也是因材施教、分层教学，既不让有的孩子“饿着”，也不让有的孩子“撑着”。每个孩子能领到“免作业券”。一方面，人均定期发用；另一方面，孩子们可以靠校园积分来兑换。

2001年到2003年，我在江苏翔宇教育集团和卢志文校长共事。翔宇教育集团20年前就推行“作业纸制度”——老师不许给学生订练习册，书包太重了。当时有这样一个口号提出：“要给学生的书包减重一半”。怎么减？练习册不订了，印作业纸。教师可以买各种各样的参考资料、练习册、辅导书给自己使用，但就是不能订给学生直接使用。那么，学生做什么作业呢？教师挑选习题，重新编印，印成作业纸。这个作业纸，学科组负责审核，教学处负责签印。这样，学生每天的作业，包括周末作业，就有了量的控制和质的保证。

比如数学只能一正一反16开，这个有限范围内只能放几道题目，那不就得精选吗？甚至它还能分层——A层次的同学只要把正面的做好就行了，后面两道题不一定要做。也因为不用写在作业本上，减少了学生抄题的时间。到了期末复习阶段，这些作业纸整理起错题集等，也很方便。

有的老师还加上激励性的话语。比如，这道题上届学生共有7种解法，你做出几种？这道题上届学生只有3位同学做对，你会成为第4个吗？如果做到这道题你卡住了，那么看看时间，要是很晚了，可以不做，明天老师会详细讲解……有了分层和激励，学生可能会自主自觉地做到晚上11点钟。学生为什么学不好？首先状态不行，状态上来了，就不觉累。所以，状态大于方法，方法大于苦干。

我们还布置各种有趣的作业。

“锄禾园”的西瓜熟了，同学们先不要吃西瓜，先完成作业。老师问你，唐诗几百首甚至几千首当中，为什么没有“西瓜”的概念？西瓜怎么样吃更甜？老师再问你，西瓜原产地五毛钱一斤，为什么到了深圳卖五块钱一斤？这些作业，学生们乐于去做。作业做完了后，我们连线五位博士，有经济学、生命科学、文学、社会学等，五个博士一起和同学们批阅作业，回答提问，同学们很受益。

再比如，2019年“十一”长假值班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问题，学校池塘里我放的两只流浪鸭，长大之后，开始吃莲花了，池塘里的莲花都被它们咬断了。怎么办？我在网上给同学们写紧急邮件说：“现在出现了鸭莲矛盾，请你们出主意，校长在线等。”同学们纷纷来回答，整个国庆期间忙活起来了，有的还跑到学校实地观察，解决问题。

一个三年级同学画了右边一幅画，他的方案是用栅栏把鸭和莲分开；一个二年级同学连线了东北农村养鸭大王（他姥姥）来解决问题；又有学生跟我说：“校长，你先把鸭子隔离一下，给我一周时间，我给你搞一个鸭脸识别系统，鸭子进入这个区域就有警报驱赶它。”解决的方法五花八门，非常有意思。

如果你在网上搜“深圳校鸭”，发现有人民网、新华网、中央电视台、中国教育报、团中央等媒体都报道了。为什么小小的校鸭引起大家的重视？我开玩笑说，这说明我们的教育太死水微澜了，投进一颗小石子就激起了波澜。

“校鸭事件”还有2.0版，后来我们把莲花移走，让鸭子畅游其中，而且鸭子的阵营越来越大。有一天，一个同学急匆匆来找我说：“校长，我发现鸭子会喂鱼。鸭子一边吃我们食堂给的饭，一边拿着饭去喂鱼。”

鸭子真的会喂鱼吗？后来一个二年级小朋友来找我说：“校长，我认为鸭子不是喂鱼。鸭子喜欢喝汤泡饭，我们给它的饭太干了，它要弄点水。”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网上搜的，搜“鸭子喂鱼”，不仅我们学校有，其他地方也有发生。我给他布置作业，我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能不能做个实验证明一下？”

于是他带上一群小伙伴去实验了，很容易做出来，先在饭盆边上放一个水盆，鸭子就不到池子里去弄水了，一口饭一口水；这孩子一不做二不休，把水倒在饭里，鸭子吃得更欢了。我觉得这就是探索性作业。

今年七月，我从集团的九年一贯制学校调到了高中，一直寻思给学生布置什么样的作业。我设了一个校长信箱，主要是供学生来提意见，供同学们寻找问题、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我觉得这是作为一个校长给同学布置的作业。

我甚至对学生们说，一个学期，一个学年下来，你们的建议提得好的，我还要奖励。很快，有一个同学写来一份建议书：“尊敬的袁校长，您好，我是一名热爱新安中学的新中学子。在我的眼中，新安中学在您的带领下环境更加美丽，学习氛围更加浓厚。”

你看，学生情商多高，他先表扬我一下。“我们作为学生，对您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但学校依然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我们学语文的知道，“虽然-但是”强调的是“但是”。强调什么呢？“您看，今日暴雨，学校有些地方积水严重，最严重的是宿舍到教学楼一条必经之路，地形详情还望校长看另一份附件。”

这条路之前学校也有修，但一直修不好。这个学生就分析原因，什么原因？因为这个地方经常沉降，铺好了之后一降就形成了低洼，雨水就排不出去了。于是，我把这个同学找来，让他研究一下怎么做，大家一起来讨论。

左边这张图，是同学画的路面积水原因；中间这张图，是我替同学们监工拍的，工人要严格按照同学们的图纸来施工；最后一张图，是最终修成的路。同学们选用的材料都是吸水砖，不仅修成了再也不会湿脚的路，而且搞了海绵路实验，下雨也没有雨水的痕迹了。

2、考试管理

不仅作业可以创新，考试也可以创新。

去年疫情发生之后的第一个学期末，我推出了“校长杯”命题比赛，让学生来命题，命题范围即各学科本学期所学知识。

我跟同学们讲：“你们来命题，可以一个人命一整张试卷，甚至全科试卷，也可以命单个试题，我更鼓励你们一个小组来命题，老师就是你们的指导老师，而且我告诉你们，命题可不简单，还有一个双向细目表。”

在命题比赛过程中，同学们首先梳理出知识要点，总结出重点、难点、易错点。有的同学迅速精心组队，以团队的力量命制整张试卷；有的同学查阅大量资料学习命题方式、方法和技巧；有的同学以全新视角去理解、研究、分析、编写试题……

有两个意想不到：第一，想不到学生参加命题比赛的积极性这么高，一听说优秀试题会进入学校试题库，考他们的师弟师妹，甚至科任教师，他们可来劲，比平常的期末复习应考投入多了；第二，想不到他们命制的题目还真有模有样，质量挺高，真的是应该无限相信学生的潜力。

后来，《光明日报》发表评论说，这样的命题比赛，实际上就是以学生为中心，以学科概念和原理为基础，通过参与真实的活动项目，进行“项目化学习”的一次生动实践和探索，它帮助学生围绕“命题”这一中心任务，依循评价标准，以小组的形式进行自主、合作、探究性学习，以命制有质量的试题，促进了知识的建构和巩固，有效提升了学生的综合素质与能力。

“优秀的命题，将进入我们的题库，考你们的师弟师妹，同时也考你们的老师。”你看，就这句话，把孩子们的状态给激发出来了，潜能给激发出来了，生命感、价值感给激发出来了。所以，让生命回归教育的主场，让学生站在舞台的中央，我觉得这是“双减”最应当出现的。

瞄准“立德树人”，围绕学生发展核心素养，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应该做。我到集团高中之后，上了第一堂思政课。我问同学们为谁读书？问了8个同学，6个同学说为自己的未来读书。你说错吗？不错。你说对吗？不全对。只有2个同学，一个是为国家的强盛读书，一个是为民族复兴读书。

一堂课下来，我讲了一个道理，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紧密联系，有国家的命运前途才有个人的命运前途。讲完了之后我问：“同学们，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认同的，愿意这样去践行的请举手。”基本上都举手了。

我是做生命教育研究的，一直都认为，教育本质上是一种唤醒，是对受教育者生命感、价值感的唤醒。因此，精神生命对学生生命成长十分重要。学生的精神一定要丰盈，如何丰盈？我提出，“把学校建成图书馆”，因为，我的导师朱永新教授说过，“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围绕学校图书馆我们做了三步。

第一步把学校藏书清理一遍，九万多册淘汰了一万多册，剩下的全部拿出来遍布学校各个角落，学生走进学校就像走进图书馆，随时取阅，不需要办任何手续。书会不会少？肯定会少，弄丢的、弄坏的，各种情况都有。那么书最终有没有少？没有少。为什么？每个学生家长，社会都给我们捐书，总数越来越多。

第二步，原来的图书馆搬空了，不能成一个空壳。我向教育局申请了160万元改造费，将它变成了一个集休闲、沙龙、讲座、报告、课后延时服务等为一体的空间，这个空间的使用率非常高。不仅如此，我还把它办成了宝安区图书馆分馆。

第三步，校长承载着责任。我承诺图书馆365天向学生、家长、社区开放。我们做到了，所以课后延时服务也好，暑期托管也好，我们早就开展了，其他的素养课我们也非常丰富。

有些人也许会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认可，但学生无论怎样都绕不过考试，高考中考是指挥棒呀。我想说的是，如今国家的课标、课程、教材、考试、评价都在变。就拿考试来讲，教育部已经明确了考试内容要大改革，要坚持立德树人，加强对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考查和引导。要优化情境设计，增强试题开放性、灵活性，充分发挥高考命题的育人功能和积极导向作用，引导减少死记硬背和“机械刷题”现象。

各位看这道题，这就是未来的考题，这是我国台湾地区的语文考题。这样的考题死记硬背、机械刷题能应付吗？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也会出这样的题。知识问题化，问题情境化；无情境不命题，已成为趋向。

此外，考分不是唯一的升学筹码。越来越多的高校采取综合评价录取。比如，南方科技大学就通过“6+3+1”的模式来录取，60%的高考成绩，30%由高校来考核，10%是综合素质评价。

一场改革，正大步向我们走来。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