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城市有社区15分钟生活圈,而乡村也需要承载未来的生活形态。该如何设想乡村的生活?为编制完善乡村社区生活圈导则,由上海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会同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发起的一系列面向城市未来的讨论,正在酝酿与进行中。
2019年11月,上海郊野公园,钓鱼的老人。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上海周边的乡村,是超大城市的稀缺资源,是城市核心功能的重要承载地,也是提升城市能级和核心竞争力的战略空间。基于这些禀赋和期许,规划编制者提出“自然生态”、“创新生产”、“邻里友好”、“未来创业”、“总部服务”、“艺术文创”、“旅游休闲”、“智慧治理”八个场景。
不过,人们最关心的,仍是乡村自然生态的基底。这也许是乡村与城市最本质的区别。无论如何美好和远大的设想,都需要建立在这一重要基石之上。
从1980年到当下,上海建成区面积不断扩张。图片来自讲者陈雪初PPT。
从1980年到当下,上海建成区面积不断扩张。而农用地、耕地的面积下降。乡村跟城市的关系,也在发生巨大变化。那么,乡村的自然生态,当如何营造和保育;荒野与农地如何平衡,生态功能与其他功能又如何协调?近日,在上海铜仁路333号绿房子一楼多功能厅,规划编制方组织了一场讨论。其间,专业人士、基层管理部门,以及关心乡村的市民,进行了分享和交流。这里是我们摘选的一些发言。
以自然为师,以自然为友
华东师范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雪初,多年来关注城乡生态空间的复合利用和品质提升,保护和发掘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基于在上海乡村的实践,与过往在美国波士顿乡野的考察,他指出,中外大城市的景观远看很像,而乡村看起来就全然不同。
“我们的绿是农业之绿,波士顿是森林草场湿地之绿。”也就是说,在上海,农田占了乡村地区比较大的面积;居住相对集中,人口密度高。而波士顿的乡野,自然生态空间比例相对较高。
在波士顿,郊野有几十公里的自行车道,可一路穿行不同的生态系统。陈雪初 图
波士顿郊野,路上还能看到人与自然的关系,比如有鸟类保护地的牌子,提示人们要保护它。陈雪初 图
波士顿郊野,路边还有渔道的提示。自然保护的理念,由此可以直接深入人心。陈雪初 图
人可以住在水旁边,湖跟海是连通的,涨潮时海水进来,雁鸭类的鸟可以在这里栖息。陈雪初 图
在中国,大都市必须保留至少1/6的耕地面积,那么,自然生态怎样跟农业用地相处,怎样得到更好的利用?陈雪初指出,可以把城市郊野拿出一部分,变成农林湿复合的生态郊野空间。以生态空间为主导,兼顾农业生产、居民生产生活功能,同时也开放给城市周边居民共享。
廊下镇友好村结合土地整治的生态修复项目。陈雪初 图
这其中,需要秉承“以自然为师”的理念。他举出廊下镇友好村结合土地整治的生态修复项目。该项目一方面集中原来分散的农田,建设现代化的农业区域;另一方面结合苗木地和林地,构建了林湿复合的区域。整体形成了农林湿复合的生态系统。建成以后,这里对居民是很好的生态休闲空间。其中还设置了自行车道、人行道等。
陈雪初 图
而百亩农田整合之后,意味着一次性排水量可能较大,污染物排放量可能增加。于是,该项目利用空间改造,形成一个有水质净化功能的区域。水可以通过生态水耕区、林湿复合的清水涵养区、水上森林区域,又到林间湿地区出来。
陈雪初 图
“农田的肥水,对生态系统是营养物;而流经生态系统,水得到了净化。也就是,生态系统能帮我们做事情。”陈雪初说。另外,这些水起到涵养水源的作用,可以保育蛙类,甚至能看到萤火虫。过去农田的废弃物秸秆,可以在林地中得到消纳。林地本身也可适当改造,提升多样性。
项目希望实现农田可持续生产,水养循环,生境维持繁荣,空间复合与共享。陈雪初 图
修复之后,还要用起来。这就是“与自然为友”。陈雪初介绍,在这片区域,刚刚组织过定向巡跑以及观鸟活动。在计划中的游客中心,可以留下乡间记忆,以及生态系统中值得纪念的东西。也计划留出亲子乐园及水上运动空间。
刚过去的五一假期,在此进行的森林露营活动。陈雪初 图
陈雪初 图
“对政府部门来说,有时需要有耐心。项目经费可能是一次性,希望很快见效,但生态工程很难在很短时间里见效。需要耐心等待。它是一个生命体,不是一个建筑物。”陈雪初希望,高校能在乡村有持久的基地,做长期持续的工作,也能把乡村带动起来。
树、水和田野
城市荒野工作室(下称“城市荒野”)创始人郭陶然也长期致力于乡村的生态保育、营造和利用。他列举诸多本土树种、水体和田野,来说明它们是乡土特质的载体,也蕴藏着可贵的生态多样性。
比如,乡土植物接骨木,目前绿化中几乎不会使用。接骨木每年四月会开白花,是很多昆虫很好的食物来源;五六月结出的红色果实,是鸟类的食物。而人们当初种植接骨木,为的是治疗老年人的腰腿疼痛。
而院子里的皂荚树,也曾经是村民洗涤用品的来源。这些植物反映了村民和自然的关系。在美丽乡村的改造中,它们总是被人忽视。如果这些树被砍掉,人就失去了一些和历史的连接。
乡村中的树,有特别的造型和结构,是一般绿化树木很难替代的。在城市里也不容易见到。比如香樟是常见的绿化树,但桥头的香樟造型又格外不同,还会随着四季更替而变化。
冬季乡村有柿子树,作为水果没有什么人吃,但果实可以挂到过年才掉落。这样的景观是城里没有的。也是高度改造的乡村景观所不能替代的。
小的植物也有自己的功能。比如马兰,马兰头是常吃的野菜。野菊花可以泡茶,嫩叶可以做菜。乡村有不同植物在不同季节绽放,体现野趣和生机,是成片的樱花、梅花所不能替代的。
还有紫花地丁,除了有观赏价值,叶片也是本地蝶类的食物来源。还有竹叶花椒,上海几乎已经绝迹,几年前从苏州太湖引种,它会吸引一种特殊的蝴蝶,成虫11-12厘米,阳光下会反射蓝绿色的金属光泽。因为有了植物,蝴蝶才能恢复。
郭陶然介绍,今年“城市荒野”会跟上海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做植被大调查,调查上海草本植物的分布和结构,通过结构模拟,应用到乡村或城市绿化场景,可以提高生物多样性,也可让公众有更多活动素材,获得更好的体验。
自然流动的小溪。郭陶然 图
关于乡村的水,郭陶然指出,与人工湖、大的河道相比,自然流动的小溪的生态功能有明显不同。很多水生植物依赖于小溪,还有萤火虫、爬行动物等。河岸硬化意味着,很多动物无法下去喝水,比如蛙类、刺猬等。
几处典型的硬化河道。郭陶然 图
河中溺死的刺猬。郭陶然 图
以前上海水域较多,水域生物种类、数量都很多,但这些年也在迅速减少。如果进行河道治理,基于自然场景和现状肌理,进行少量的植被调整,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如果说,主要的河流必须考虑防洪排涝的需求,那么,景观河道、乡村中的小的水系,可以采用更自然的方式,对生物多样性恢复和景观都有很好的提升效果。
郭陶然指出,乌龟在上海原本常见,但野外种群近年基本消失。“河道的垂直驳岸,无法自由上下,还有水质问题,以及小溪消失,都是影响因素。”
郭陶然正在做龟类的监测和种群恢复项目,希望未来上海乡村能重新有这些龟类活动。“夏天到乡村度假,可以看到乌龟在水边晒太阳。这种场景在城市中已经看不到了。”
关于乡村的农田,其实也可以成为生物多样性的载体。郭陶然指出,四年前,因做生物多样性的恢复研究,“城市荒野”在上海浦江镇租了十亩水稻田,恢复两栖动物等的种类和数量,并通过它们控制病虫害。至今没用过化肥农药,也没发生过严重的病虫害。
“上海的水稻种植,一般是种一季稻。5月中旬之前,大体是旱地状态。而蛙类在惊蜇后开始繁殖,周围没有水,对繁殖有很大影响。所以旁边专门做了水渠,每年春季,附近所有的蛙都集中在这个区域繁殖,然后再扩散到其他地方。这里有很多上海常见蛙类,可以帮助控制虫害,也可以进行蛙类的观察,成为科普的亮点。”
郭陶然提到,上海原有无斑雨蛙,生活在水稻田中,会集中繁殖。历史上数量极多,村民甚至拿脸盆去稻田舀回家给鸭子吃。但这些年,这种蛙数量急速下降,接近十年没有看到一只。包括东北亚地区,种群数量都在下降。今年会做种群恢复的研究,希望在上海通过有机稻田的生态恢复,恢复蛙的种群。
“这一方面是物种保留的项目,另外也是天然的广告,对未来的旅游、品牌打造,都是非常大的优势。”郭陶然说,一定要重视乡土物种的价值。希望在乡村规划中,前期就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给未来的活动创造很好的生态基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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