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德克萨斯州独立公投”的相关议题,再次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1月26日,德州共和党议员凯尔·比德曼,向德州议会提出了一项“德州独立公投法案”。
根据德克萨斯州州议会网站公布的提案内容,比德曼要求德州在2021年11月2日前举行一次公投,由德州选民决定是否要“脱离联邦,建立一个独立共和国”。
实际上,美国各州吵吵着要“公投独立”的现象并不鲜见,但绝大多数情况,充其量也就是网络范围内吐吐槽、点个赞,或者去大街上举着标语旗帜喊一喊,闹几天罢了,远没有上升到过政府提案层面。
至今,只有两个例外。
2017年共和党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民主党传统票仓、全美GDP第一的加利福尼亚州发起了“独立公投”,成为了自美国南北战争以来,首次上升到政府层面,有关地方州的独立提案。
当然,这提案最终没能通过州议会投票,加州独立,不了了之。
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本次民主党政府上台后,加州一片欢天喜地,又开始高呼“我的祖国美利坚”;而共和党的“革命老区”德克萨斯州则开始拿“独立公投”来叫板联邦政府了——继加州之后,德州成了美国内战结束以来,第二次发起独立提案的地方州。
其实,本世纪德克萨斯州的第一轮独立活动,还得追溯到2008年。当时,民主党奥巴马政府刚上台,针对奥巴马医改法案和增税政策,德州民间曾经出现过“独立运动”,但并没有上升到议员拿出提案的程度。
要说德州本次为什么又要闹独立,很大程度上,就是驴、象之间的党争严重撕裂了美国社会的结果。
典型的,像德州的红脖子,他们很多就是保守的基督教福音派人士,排斥“异教徒”、抵触全球化,反对控枪;而民主党精英们也喜好暗中嘲笑德州人土气、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等等。
学习打枪的德州儿童——尚武从娃娃抓起
比如,早前小布什当总统时,总被讥讽“智商低”,一部分原因就离不开,他老家是德州的,说话也带着德州口音(有吞字习惯)。
影视剧中对德州人也充满了嘲讽
而另一面,德州搞独立,则跟美国特色的价值观和文化传统,还有此州相当“有故事”的历史有关。
美利坚的国父之一,富兰克林有句名言——“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国。”
本来这话没毛病,但放到觉悟不够高的小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往往就变了味道——所谓“民主”、“自由”,更像是一种堂而皇之的“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
这导致,一旦遇到事儿,日常极具“仪式感”的美式爱国主义教育,往往压不住各色“歪风邪气”。在大家和小家的关系上,美国人想的,多是先考虑个人得失,美其名曰,这是我的民主权力和自由。
加之,美国的地方州政府本身就有比较大的自治权限,跟联邦政府的关系相对独立,而德州又属于富庶的边境之地,远离权力中心华盛顿,对联邦政府的依赖程度也不高。
比如,从军力上看,德州国民警卫队包括一个整编陆军师,两个整编陆军作战旅,一个空中作战旅,五个战斗机大队,一个空中运输大队,还有七个独立团外加大量后勤保障部队,妥妥的兵强马壮,威风凛凛。
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如此庞大的军队,只接受德州州长的指挥调动,而非美国总统。
再看经济,德州的GDP 1.8万亿美元(2019年数据),仅次于上回闹独立的加州,全美排名第二,不仅农业发达,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也非常丰富。
另外,德州不止盛产尚武的牛仔,还有诸多高科技产业,电子产业、航空航天工业都很拿得出手。比如,NI、Dell、HP在奥斯丁,TI在达拉斯,更有举世闻名的休斯顿NASA航天中心等等。
阿波罗11号登月任务的控制中心就德州的休斯顿,这里是美国宇航员和地面控制中心的基地
这样的经济规模已经超过了加拿大、俄罗斯、韩国和西班牙的GDP总量,而这4个国家分别是世界第十,十一,十二和十三大经济体。
更何况,从历史上看,德克萨斯州加入美利坚的时间较为靠后,在那之前,它就是个独立的国家。
这方面,还真有点法理依据。
前德州州长里克·佩里(他之前的州长是小布什)在奥巴政府时代曾经公开发话说:
When we came into the nation in 1845, we were a republic, we were a stand-alone nation. And one of the deals was, we can leave anytime we want.(我们德州在1845年加入联邦的时候,是以共和国的身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当时的一个条件就是,我们可以随时退出)
后来共和党政府上台后,里克·佩里成了特朗普政府的能源部长。官至华盛顿的佩里,画风也变了,开始充分认可联邦政府,也不再提德州独立的“法理依据”了。
里克·佩里
说到这儿,咱们就有必要讲讲德州的前世今生。
德克萨斯州是全美第二大州,面积约为69万平方公里(德国才38万平方公里),仅次于北极圈内的阿拉斯加州。最早的时候,这里原本属于西班牙殖民地,除了以阿帕奇人为主的印第安原住民,主要居民都是信奉天主教的南欧人。
美军直升机都是以印第安部落或者酋长的名字来命名的。交付仪式上,印第安人还会被请来表演传统的祈福仪式
这群以军人和传教士身份起家的西班牙殖民者们,在地盘逐渐稳固之后,开始专心从事农牧业,成了农场主,他们带有部分印第安人血统的后代,则演变成了北美大陆最早的拉丁裔人群。
19世纪的德克萨斯地广人稀,各色人等可以尽情放飞自我,几乎成了“法外之地”。大量的美国人涌入德克萨斯,他们在这里淘金放牧,勘探资源,很是大赚了一笔。
那些作为虔诚天主教徒的西班牙后裔,跟新教徒出身的英德移民后裔们,长期三观不合,再加上利益分配的尖锐矛盾,长期陷入到了两种族裔间世代“打冤家”的地步。
这给德州内部的“仇美”情绪,又添了一把火。
美剧《德州长子》演绎的就是德州西班牙后裔和英德后裔的恩怨情仇,男女老少齐上阵,几代人打打杀杀的故事
原本,1821年墨西哥独立时,德克萨斯是墨西哥领土,其北部边境与美国交界。
然后,就是那句老话了——可怜的墨西哥,离上帝太远,而离美国太近。
到了1833年,墨西哥发生军事政变,陆军司令安东尼奥·洛佩斯·德·圣塔·安纳夺得了政权,建立了军政府。
圣塔·安纳作风很强硬,他马上以立法的形式,要求墨西哥境内所有的白人都必须学习西班牙语、信仰罗马天主教,同时宣布废除奴隶制,加征农业税。
强人安东尼奥·洛佩斯·得·圣塔·安纳
德州的牛仔老板们立马就怒了——失去黑奴这种无偿劳动力,还加税,这样一搞,他们的农场根本就经营不下去。而且,自己的语言文化和宗教自由也遭遇了巨大威胁,干脆决定——不跟墨西哥人过了。
1836年,在美国的怂恿下,德克萨斯宣布脱离墨西哥,成立德克萨斯共和国(孤星共和国),美国人,德克萨斯民兵首领萨姆·休斯顿就任总统。
德克萨斯共和国旗帜
随即,德克萨斯就被圣塔·安纳围攻。
在萨姆·休斯顿的带领下,这群说英语的德克萨斯人通过圣哈辛托战役成功逆袭,打败了是自己几十倍规模的墨西哥军队,甚至还俘虏了墨西哥元首圣塔·安纳。
之后,圣塔·安纳被迫签订了条约,墨西哥军队彻底退出德克萨斯。
这时的德克萨斯共和国,作为主权国家的存在,除了受到美国认可外,又相继取得了英法俄等欧洲大国的承认。
这段历史,后世的美国“主旋律”影片中多有演绎。
美国电影《边城英烈传》( The Alamo)演绎的就是这段历史
然而,独立后德克萨斯共和国的前途,非常堪忧。
原本就是美国人的总统休斯顿极力主张加入美国。一方面,德克萨斯的白人很多属于前来拓荒的美国人,大家同宗同源,没啥太大隔阂。
另一方面,虽然独立之战打赢了,但也只能保障一时的安全。
这时,和德克萨斯差不多同期宣布脱离墨西哥的尤卡坦共和国、萨卡特卡斯共和国以及格兰德河共和国等,都眼瞅着先后被墨西哥重新剿灭了。
所以,休斯顿认为,有必要去抱抱美国大腿,让美国对德克萨斯提供保护。
当年的墨西哥属于一个跟美国势均力敌的美洲大国
于是,建国伊始,德克萨斯共和国就同美国开启了“入伙”谈判。
而此时,美国东西南北矛盾主要就聚集在“自由州”和“蓄奴州”的议题上——一旦德克萨斯加入美国,那自然会成为一个蓄奴州。如此一来,蓄奴州和自由州之间的平衡就被打破,会加重美国国内的矛盾;
而且,美国拿到这么大的一块宝地,也肯定会招致墨西哥甚至欧洲老牌强国们的不满,将面临着国际层面上的巨大压力。比如,墨西哥就多次发出过严正警告:一旦美国收纳德克萨斯,墨西哥就对美国开战;而只要开战,民主党支持的南方各州必将受到战火波及。
针对德克萨斯的“入伙”议题,美国各州及党派之间足足讨论了两任政府,三位总统,经过了多轮国会投票,折腾到了1845年,美国国会参议院才以微弱优势通过了德克萨斯加入联邦政府的提案。
自此,德克萨斯成为了美国的第28个州——德克萨斯州,前总统萨姆·休斯顿,成了德州第一任州长。
次年,愤怒的墨西哥大兵压境,美墨战争爆发。
没成想,美国大获全胜,顺势把墨西哥将近一半的领土收入囊中,墨西哥从此一蹶不振。
浅黄和深黄位置是美国在战争中夺得的墨西哥领土,即现在的堪萨斯州、新墨西哥州、科罗拉多州、亚利桑那州等
在1860年代的美国内战中,德州自然也加入了支持蓄奴的南方同盟,战败后,一直心存不甘。这也成了早年德州独立运动的源头。
总之,出于历史、种族、民风、经济等各方面的原因,大部分德州人对所在“州的认同感”,往往高于对美联邦的认同感。尤其对民主党“政治正确”的那一套,特别的抵触,认为这将会把美国人带歪,令美国难以继续“朝着基督教文明的方向前行”。
所以,德克萨斯州跟当年搞事情的加州一样,有钱有资源,自带独立的底气。况且,它是全美除佛蒙特州以外的,第二个以独立国家身份加入联邦的地方州,历史上,还纠缠着前生今世的百年情仇。
不过,美国政府那边,对所谓的“德州独立运动”,也并不是太有危机感。因为,这通独立,根本没什么实际可操作性。
同苏格兰“公投”要脱离英国,或者英国“公投”脱欧不同,德州要想脱离美利坚,可不是人手一票,捋顺清楚了,超过半数就分手、分行李这么简单。
首先,共和党议员凯尔·比德曼的提案要拿到州议会三分之二的赞成票,才能实施公投。
假设德州议会通过,并有超过半数德州人在公投中选择独立。
之后,还得再获得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三分之二多数通过。
很显然,在基本五五开,民主党还占有微弱优势的国会两院,通过这种提案的可能性,几乎是门都没有。
更何况,共和党那边大多数精神正常的议员,也不会去投票支持一个分裂国家的提案。
不过,咱们再假设,国会议员们脑子集体被驴踢了,三分之二通过独立议案,那还有第三步。
把国会通过的议案提交各州的立法机关,需要至少 38 个州采纳才能成立,最终再由美国国会审议通过。
这个流程走下去,至少得消耗掉一两代人的功夫,走程序还要花上一笔巨款。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所谓的“德州独立提案”,更像是共和党议员凯尔·比德曼议员专门为了恶心民主党政府,表达不满的一种途径罢了。雷声大,雨点小,可以预测,过不了多久,它自己就消停了,不必太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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