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她再见到他,只是能依稀看清他的轮廓,在匆匆来往的人流中,他的身影出现了一霎那就消失了,黄粱一梦般。她张了张嘴,想唤他的名字,还是放弃,她杵在街角的模样显得笨拙可笑。她已经是个发福的中年妇人了。
属于少女的面纱在时间无声的侵蚀下开始失臭,轻纱的质地覆上了厚重的灰尘,又经现实的不断淘洗,它最终会变成一块无人问津的抹布。在女儿站在她面前轻轻松松说出她恋爱的事实——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与反感,女儿清秀的眉眼,飘逸的长发,令她瞬间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她摸着自己已不再光滑的额头,又看了看自己粗糙肿大的手指,心底暗叹一声,她故作轻松地问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你说,我们一生能爱多少人?
女儿诧异地望向她,妈,你在说什么?
她笑道,没什么,也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女儿慢慢择去手中青菜的老叶与黄叶,支着颐若有所思,应该是很多人,比如父母,比如爷爷奶奶,比如关系好的同学,比如自己的恋人。女儿说到恋人二字有些赧颜,羞怯地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带。她神色平静,不,我说的是爱情,我们一生能爱多少人。
一生?不应该是一两个吗?
她摇了摇头,突然就感觉这个问题对女儿来说过于遥远。她端着盛菜的篮子走进屋里,再也不说一言。她深觉惘然,迷迷糊糊地走进屋里,不小心撞到门旁的木椅,疼,她一只手捂住小腿。她是有些困了,放下篮子躺在沙发上,正是午后三四点时分,屋内没开灯一片昏暗,她竟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她梦见他了。山间的清风树叶,母亲般包裹着她,她整个人走进了另外的世界,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那混杂着树皮、树叶、绿藻、樟花浓郁香气的味道,令她沉醉。清晨的微光穿透厚重的树叶与雾气,柔和的阳光打在那人身上,如同神祗。她知道那就是他,她知道他会站在一棵枝干分叉的枣树下,她知道他会静默看着她。她穿过荆棘丛生的树林,怀着一份期待一份欣喜,她加快了手中的桨——她架着小舟而来,迫不及待。
她再想起他,是在接近二十年后,在超市面前一次偶然的遇见。斑驳的记忆顺着心弦蜂拥而至,在雀跃的心潮涌动着,不停息的稳健的姿态。甚至那个已改了模样的男人是不是穆生都无从考证,她便固执认为那就是穆生,她沉默着回到家,猝不及防地问了女儿那样一个问题。
她醒来看到的是魏落,他拉过薄被盖住她的腹部,手探向她的额头。她睁着迷糊的眼睛看向她,声音宛如呢喃,带着起床气,她笑道,你回来了。魏落伸手拿杯,倒杯水问她,你喝不喝。她摇头,你自己喝。他刚风尘仆仆赶回家,口干舌燥,一连喝了好几杯。她嗔怪道,你慢点喝。
她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羞耻的负罪感。魏落接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她起身说道,午后犯困了,身体重得很。她捏了捏魏落的肩膀,有些茫然问他,是不是人老了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胡思乱想。魏落咧了咧嘴唇,露出黑黄的牙齿,他掏出香烟,点上火,毫不在意说道,应该是吧。
她看了看时钟,最短的那根针定在数字“V”上,她起身洗脸,尔后走进厨房,准备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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