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隐藏了多少颓败,在无人理会的黑暗之中,有多少需要被温暖却没有受到任何帮助的人在哭泣。
——佚名
(1)暴风雨的夜晚
安琪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法务。
这个工作并不好做。
建筑工人大多没有多少法律常识,出现纠纷之后,往往凭借朴素的价值观维护自己的利益。
很多时候,诉求合理,在程序上却是行不通。
安琪处理过很多这样的案子,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侏儒男人。
那天下班回家,天气阴沉得不行,暴风雨随时来临。
项目地处城乡结合部,路上行人车辆稀少。
垃圾桶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探着身子,在垃圾桶里翻捡着什么。边上,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电动三轮车。
“马上下大雨了,大人也真是的,留两个孩子在这里!”
一边犯着嘀咕,安琪一边加快了脚步。
猛然间,只感觉右脚踩空,钻心似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井盖年久失修,铁条断裂,半只脚陷了进去,小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安琪的叫喊引起了垃圾桶旁小孩的注意,两人犹豫了一下,快步围了上来。
安琪这才看清,其中一个并不是孩子,而是一个侏儒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面容苍老,跟旁边六七岁的小女孩差不多高。看样子,两人似乎是父女关系。
小女孩满脸都是疤痕,像是受过严重的烧伤,阴森可怖。一双大眼睛,尚能看出灵动之气。
安琪差点尖叫出声,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吓得小女孩直往男人身后躲。
男人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将安琪的腿抽了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吧。”
安琪点点头,小女孩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她扶上电动三轮车。
车子刚刚发动,大雨倾盆而下,暴风雨终于来了。
瓢泼大雨的马路上,出现了一幕奇怪的场景。
破破烂烂的电动车,一个侏儒男人奋力开着车;车上,坐着一个大美女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伞,尽力遮住安琪受伤的腿。
风雨之中,她的努力几乎是徒劳。
雨水冲刷着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个车厢。
(2)工地打工
到医院的时候,三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医护人员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满脸难以置信。
安琪的伤势并不重,包扎缝合之后,很快可以出院。
安琪叫了朋友开车过来,结账的时候,特意多给了男人500块钱,以表感谢。
男人说什么也不肯要。雨停之后,两人很快离开。
伤好之后,安琪特意找到男人,问他愿不愿意到工地上打工,一天120块。
男人千恩万谢,苍老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安排这样一个侏儒到工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琪颇费了一番周折。
好在一切顺利,安琪很是安慰,仿佛了却了一件重要的心事。
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去看看小女孩。
男人姓陈,天生残疾,不得不娶了一个智障女人做老婆。
女孩两岁的时候,智障女人疯癫外出,孩子一头栽到了火盆里,面容尽毁。万幸的是,保住了一双眼睛。
那段时间,老陈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儿的伤势上面,智障老婆走失,从此杳无音信。
此后,父女俩相依为命,靠捡破烂为生。
老陈说,最大的愿望是攒够一笔钱,将女儿的脸治好。
安琪专门了解过,这样的大面积烧伤,整容费用是笔不小的数字,很可能要经过多次手术。
去过两次之后,安琪不再上门。
她实在无能为力。
廉价的同情,不能给别人的生活带来任何的改变。
(3)意外的事故
大概半年左右的时间,工地上出了一起事故,事故和老陈有关。
施工过程中,老陈从三楼跌下,右腿粉碎性骨折。
现场的安全人员很快将他送往医院,人事部门第一时间联系了工伤保险。
老陈再三恳求,自己不治疗,希望公司赔偿给他一笔钱。
公司很不理解,自然也不同意支付这笔费用。
不走工伤保险,便只能由公司承担损失。
老陈死活不接受治疗,多番沟通无效,最终决定由法务出面解决。
安琪很清楚,老陈的目的就是想借此拿到一笔钱,给女儿整容。
见到安琪,老陈低着头不作声,满脸羞愧,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安琪叹了口气,本来想好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许久,老陈诺诺道:“我都四十多岁了,把钱留给孩子吧。不治好她的脸,她这辈子就毁了。”
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安琪很是为难,不管是考虑到公司的利益,还是走法律的程序,老陈的诉求都很难实现。
眼见希望破灭,老陈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姑娘,求求你了,我,我,我是故意摔下来的,出了事就能赔我一笔钱,就能治好我的女儿......"
安琪顿时惊讶出声,立马想到什么,低声问老陈:”这事你有没有和公司的人说?"
老陈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孩子太不容易了。”
安琪内心五味杂陈,隐隐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后悔认识眼前的男人。
沙漠中有一种鸟,遇到危险会把头深深地埋在沙子中。
安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鸟。
无能为力,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4)老陈的身世
老陈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他天生残疾,没有生育能力,也从来没结过婚,女儿是捡来的。
当初捡到孩子的时候,面部已经毁容。
或许正是毁容,狠心的父母遗弃了几个月大的孩子。
无能为力,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安琪一样。
也就是说,小女孩所讲述的,完全是老陈杜撰出来的谎言。
谎言破碎丑陋,却给了小女孩一个完整的童话,一个完整的家。
安琪万万想不到,眼前的丑陋男人,一生都生活在谎言之中。
出生的时候,上帝撒了谎,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捡到小女孩的时候,他开始撒谎,给小女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而如今,他再次撒谎,给安琪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四十多年的时间,世界对他而言是残酷的,唯有谎言,温馨而美好。
所谓的美好,不过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在现实的法律和规则面前,虚无缥缈的希望终将破灭。
安琪没有说太多的话。
一切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5)尾声
安琪打了报告,隐瞒了老陈自己摔伤的事实,建议公司私了解决。
这完全不符合她的职业道德。
案件的性质清晰明了,基本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公司的人充满质疑。
安琪只好一个一个部门去沟通,安全部、人事部、工程部,说明事情的原委,希望部门负责人签字。
徒劳无功。
尤其是工程部的负责人坚决反对,公司没有义务为他人买单。
安琪明白,私了将直接影响到工程部的年终绩效和奖金,事关整个部门的全体利益。
无奈之下,安琪直接去找了老板。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隐瞒,包括老陈故意摔伤的事实。
老板静静地听完,最后表示:按工伤程序走的同时,公司将额外支付一笔赔偿费用。
临出门的时候,老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社会有法律,企业有制度。
第二天,人事部约谈安琪,劝她主动离职,具体原因没有说。
安琪心知肚明,很快办理了离职手续。
回家的路上,她又看到了那个井盖。
井盖没有维修,静静地躺在那里。
安琪笑了。
她想起了那个暴风雨的夜晚。
清茶淡酒,阅世间百态,品人生万象。
余生很长,努力做一个有趣的灵魂。
我是廿八先生,带你一起穿透情感的迷雾,读懂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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